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鐵路建設:高原上的中國速度

2024-03-12 16:15:34 來源:西部大開發(fā)雜志
  與人口密集的東部相比,我國遼闊的西部地區(qū)交通算不上便捷發(fā)達。2021年底,全國平均鐵路線路網(wǎng)密度已達156.7公里/萬平方公里,而西部地區(qū)的線網(wǎng)密度卻不足88公里/萬平方公里,盡管如此,過去的十年里,西部地區(qū)的鐵路里程仍然突破了6萬公里。
 
  在地質(zhì)結構復雜,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脆弱的西部,這“6萬公里”彌足珍貴。這里聚集著我國絕無僅有的四大高原,或脆弱貧瘠,或高寒缺氧,或溝壑縱橫……千百年來,“與世隔絕”在這里司空見慣,直到一條條鐵路崛地而起,將“分割”的世界重新連接。
 
  跨越黃土高坡
 
  在我國中部偏北的二級階梯之上,橫亙著面積超過40萬平方公里的黃土高原,“黃沙漫天”和“千溝萬壑”是人們對其最初的認知。世界上厚度最大的黃土廣泛分布于此,除少數(shù)石質(zhì)山地外,這里的黃土厚度在50~80米之間,最厚處達180米。
 
  建國初期,西北成為國家鐵路建設的重點區(qū)域。20世紀50年代,途經(jīng)黃土高原的天藍鐵路與包蘭鐵路先后破土動工。彼時,在土層結構松散的黃土高原上修鐵路,對于我國是史無前例,不僅如此,聘請的蘇聯(lián)專家也因缺乏相關經(jīng)驗而“無從下手”。
 
  黃土高原土質(zhì)松散,遇水極易產(chǎn)生滑坡,很多施工現(xiàn)場都出現(xiàn)了塌方事故。不僅如此,由于黃土高原的土層年代各不相同,新沉積層與老沉積層在結構、受力程度上也不盡相同。倘若對黃土高原的土層分布沒有明確認知,施工作業(yè)很難順利進行下去。
 
  為系統(tǒng)解決這些問題,1956年,在中國鐵路科學研究院工作的周鏡開始帶領隊伍,背著干糧和行李,從天水一路徒步而行,于陜、甘、晉、豫四省開展我國第一次大規(guī)模的黃土工程調(diào)查。餓了就啃窩窩頭,累了就找一個養(yǎng)路工區(qū)住下,只為實地探明施工地區(qū)黃土沉積層的具體結構。
 
  在周鏡看來,他們的艱苦是暫時的,但無數(shù)老百姓世代生活在那里。他們只有靠雙腳走遍鐵路施工經(jīng)過的每一寸黃土地,才能對這些沉積層有準確具體的認知。
 
  只有弄清楚黃土的類型,才能因地制宜地在不同的黃土表面,選擇最為適合的筑路方法進行施工。在黃土高原,根據(jù)沉積時間不同,可以將黃土分為午城黃土、離石黃土、馬蘭黃土等幾種類型。由于土層結構存在差異,土層能夠承受的壓力也各不相同。
 
  午城黃土年代最為久遠,結構較為穩(wěn)固,適合作為路基,但午城黃土在黃土高原當中的分布少,且通常埋在地下深層。構成黃土高原的主體被稱作離石黃土,大約50萬年前沉積而成的離石黃土,其沉積厚度往往會超過90米且當中存在大量空隙,倘若鐵路施工時剛好遇上土層空隙,極易造成塌陷。要在離石黃土分布區(qū)修建路基,就不得不在土層當中安裝支架起到穩(wěn)定土層的作用。
 
  前后持續(xù)了一年多時間的調(diào)查,通過大量現(xiàn)場勘察數(shù)據(jù)以及無數(shù)次力學試驗,找到了解決黃土問題的關鍵辦法,即按黃土結構力學性質(zhì)確定路塹邊坡陡度。
 
  伴隨著我國高鐵事業(yè)的快速發(fā)展,如今,高速鐵路、重載鐵路遍及華夏大地,在黃土高原上還蜿蜒著青銀線、銀西線等多條高速鐵路線路。毫無疑問,這些鐵路的應用理論基礎仍然離不開多年前那一次實地調(diào)研取得的成果,但與此同時,亦有嶄新的實踐用于亟待解決的黃土地質(zhì)難題。
 
  2010年2月,鄭西(鄭州至西安)高鐵投入運營。作為世界上首條修建在大面積濕陷性黃土地區(qū)的高速鐵路,盡管全線隧道有38座,但其大部分隧道都位于新老黃土地層,土質(zhì)松軟,承載力極低,遇水沉落,施工風險極大。在濕陷性砂質(zhì)黃土地質(zhì)條件下進行特大斷面雙線高速鐵路隧道開挖,在全世界尚屬首次,毫無可參考的經(jīng)驗。
 
  正是在鄭西高鐵中,建設者在施工中首次采用提籃拱、V形墩連續(xù)鋼構件、高烈度地震區(qū)大跨度等橋式,創(chuàng)新黃土地層鉆孔樁施工技術,縮短樁長,增加承載力,減少工后沉降,開辟了濕陷性黃土地層鉆孔樁施工的新途徑,填補了國內(nèi)空白。
 
  2020年12月,銀西高鐵(銀川至西安)全線開通運營。其中,途經(jīng)慶陽市境內(nèi)的董志塬稱為“天下黃土第一塬”,這里黃土厚度深達數(shù)百米,地下水潛水徑流,短短6.78公里的上閣村隧道被列為銀西高鐵全線一級風險隧道,含水量高達33%,從勘查到建成用了7年時間。
 
  “雨里挖掘,泥里支護,在黃土泥里打隧道”成為施工人員的日常,也正是在這樣極易發(fā)生沉降、變形、涌泥、塌方的環(huán)境之下,復雜黃土地層隧道開挖規(guī)律以及地表深度100米以上的注漿、降水,黃土隧道快速掘進、防結晶、基底加固處理等六項創(chuàng)新技術才有了新的突破。
 
  未來,或許還有更多高速鐵路橫穿曾被看作不毛之地的黃土高原,也會有更多難以克服的黃土問題被一一化解,而他們的不懈探索,將是曾“交通靠走,通訊靠吼”的黃土地上最美的風景。
 
  挺進“世界屋脊”
 
  被譽為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,位于我國西南部,這里平均海拔超過4000米,無數(shù)的雪山、冰川、激流峽谷,使其成為地球上最難以到達的地區(qū)之一。歷史上,青藏高原交通閉塞,物流不暢,直至1951年,這片120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甚至沒有一條公路可以到達,所需物資用牲畜組成的龐大運輸隊才能完成。
 
  美國旅行家保羅·索魯(Paul Theroux)曾在其作品中寫道:“有昆侖山在,鐵路永遠到不了拉薩”。20世紀50年代,中共中央決定把鐵路修到拉薩。于是,從1956年開始,國家地質(zhì)科研人員開始了從蘭州到拉薩的2000余千米線路勘測設計工作。
 
  在克服種種困難后,這條處于高海拔地區(qū)和“生命禁區(qū)”的鐵路線,東起青海省西寧市,西到格爾木市,于1958年開始第一期工程,全長814千米,于1984年5月建成通車。
 
  2001年6月,青藏鐵路第二期工程(格爾木到拉薩段)正式開工,從青海省格爾木市南山口站一路前行,沿路雪山巍峨,河流縱橫,草原茫茫,湖泊遍布。平均海拔5500米至6000米的昆侖山高大雄偉。翻越昆侖山,將進入我國最大的無人區(qū)——可可西里,這里平均海拔4600米以上,藏羚羊、野牦牛、臧野驢、雪豹……無數(shù)珍稀野生動物為亙古荒原帶來無限生機。
 
  跨過長江源頭沱沱河,穿越世界鐵路最高點唐古拉山,進入藏北地區(qū)和當雄大草原,由西藏自治區(qū)安多、那曲、當雄、羊八井一路南下,到達神圣的“日光城”拉薩。這條全長1142千米的二期工程在打通了10條隧道,架起675座橋梁后,于2006年7月1日全線通車。
 
  要在青藏高原修鐵路,首先就要面對高寒缺氧的難題。青藏鐵路4000米以上的地段達960千米,占全線路的85%,最高點為海拔5072米,年平均氣溫在0℃以下,大部分地區(qū)空氣含氧量只有我國平原地區(qū)的50%-60%,最低溫度可達-30℃,被稱為“人類生命禁區(qū)”。為解決高寒缺氧的難題,不得不建起大型制氧站,以保障鐵路建設者的生命安全。
 
  鐵路向昆侖山脈延伸,坡度奇陡,地形、氣候驟然惡劣,而昆侖山口是通往西藏的必經(jīng)之路。于是,昆侖山隧道設兩道防水層、一道保溫板、一道混凝土,全長1686米,海拔4648米,成為世界上最長的高原凍土隧道。
 
  走過昆侖山口,便是里程達550公里的多年連續(xù)凍土地帶。凍土對溫度變化敏感,受熱融化下沉,遇冷凍結膨脹。鐵路通過凍土區(qū),必然改變凍土相對穩(wěn)定的水熱環(huán)境,致使地下水位下降,土壤水分減小,植被死亡,進而促使更大面積的凍土消融。
 
  對于高溫極不穩(wěn)定凍土區(qū),青藏鐵路工程師提出“主動冷卻路基”的理論,以橋代路、片石通風路基,通風管路基、碎石和片石護坡、熱棒、保溫板,綜合防排水體系等措施“輪番上場”——海拔4600多米,全長11.7千米,世界上最長的高原凍土鐵路橋清水河第一大橋;全長1338米,海拔4905米,整條隧道都在永久性高原凍土層內(nèi)的風火山隧道……這里堪稱凍土工程的博物館。
 
  與此同時,為呵護野生動物,鐵路全線建立了33個野生動物專用通道;為保護濕地,高寒地帶首次建成人造濕地;為保護沿線景觀,地面和列車實現(xiàn)了“污物零排放”……
 
  作為我國新世紀四大工程之一,青藏鐵路是通往西藏腹地的第一條鐵路,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、線路最長的高原鐵路,為達成這個夢想,我國甚至用了整整半個世紀的時間來實現(xiàn)通車。因為工程艱巨、投資巨大、運營成本高、經(jīng)濟效益差,青藏鐵路曾在建設之初飽受爭議。
 
  而現(xiàn)實是,青藏鐵路推動西藏進入鐵路時代,密切了西藏與我國內(nèi)地的時空關系,改變了青藏高原貧困落后的面貌。截至2022年6月底,青藏集團公司累計運送旅客2.6億人次,旅客運送量由2006年的648.2萬人增長到2021年的1870.5萬人,其中累計運送進出藏旅客3169.69萬人。
 
  2014年8月,青藏鐵路延伸線拉日鐵路全線開通運營;2023年7月,時速160公里的復興號動車組,開始在青藏鐵路西寧至格爾木段投入運營,青藏鐵路正式進入動車時代;未來,或許還有新藏鐵路、川藏鐵路、滇藏鐵路投入運營……彼時,在世界屋脊上馳騁,跨越天險的阻隔,西藏將距離我們越來越近。
 
  沖上云貴高原
 
  相較于低洼的四川盆地,位于我國西南部的云貴高原“高不可攀”,二者落差可達2000米,想要進入此地,無論任何道路都必須想方設法完成爬升。1970年建成的成昆鐵路,憑借其間規(guī)模宏大的展線群,一舉擊破了蘇聯(lián)專家曾斷言的“筑路禁區(qū)”,打通了一條通往高原的“傳奇之路”。
 
  成昆鐵路建于內(nèi)憂外患的上世紀60年代,計劃連接四川成都和云南昆明,整條線路長1096千米,是20世紀50年代我國國防三線建設的重點工程,被譽為20世紀人類征服自然的三大奇跡之一。
 
  從樂山市開始,成昆鐵路調(diào)轉(zhuǎn)向西,進入橫斷山區(qū),穿行于深邃的大渡河峽谷中。在地表海拔只有600米的金河口大峽谷,兩岸山峰高達2000余米,峽谷幽深,河流湍急,兩岸遍布懸崖峭壁。金河口站到?jīng)錾街菥硟?nèi)的埃岱站短短58公里的路程中,山高谷深,平地稀少,有44公里都穿行于隧道中,黑暗與光明不斷交替,隧道數(shù)量多達41座。
 
  成昆鐵路沿途地勢險峻,地質(zhì)結構復雜,溪流溝壑茂密深邃,其經(jīng)過的區(qū)域素有“露天地質(zhì)博物館”之稱,幾乎匯聚了全世界最復雜的地質(zhì)狀況。它橫跨金沙江、大渡河,60多次跨越江河,500公里的路段穿越7至9度地震帶,沿線有滑坡183處,危巖和落石近500處,崩塌100處,泥石流溝249處……設計之困難,工程建設量之艱巨,前所未有。
 
  從海拔1000米的金沙江河谷攀升至1800米的云貴高原,為克服高差,設計者采用迂回前行的“展線”技巧。類似于盤山公路,展線是一種用于爬坡的鐵路線路,它順應地形鋪設,可以把線路展開一段距離,延山緩緩盤旋而上。
 
  在成昆鐵路龍骨甸站和阿南莊站之間百轉(zhuǎn)千回的線路便是著名的“法拉展線”。法拉展線位于云南楚雄祿豐縣,是成昆鐵路最為漂亮的一段展線,它宛如一條巨龍,盤旋于山谷之間,五次穿越龍川江。
 
  火車行駛在田野間搭建的特大橋梁上,巨大的橋墩支撐起整個橋體,彎曲的橋梁在龍川江上來回跨越。這里的地質(zhì)并不均勻,為了避開不良地質(zhì),尋找合適的地方鋪設鐵路,橋梁不斷地在河上跨越,尋找著足夠穩(wěn)固的地基。
 
  山路崎嶇,很多地方難以通行,只能靠橋隧相接的方式建出一條路,許多站點因此只能建在橋梁和隧道上。據(jù)統(tǒng)計,成昆鐵路沿途共有橋梁991座,長度92.7公里,隧道427條,長度341公里,橋隧總長占據(jù)線路長度的40%。
 
  在攀枝花市,成昆鐵路跨越三堆子大橋,橋長390米,主跨達到194米,是世界上同類型簡支梁的最大跨度。
 
  1958年,成昆鐵路建設啟動,數(shù)十萬年輕的鐵道兵懷著滿腔熱忱,義無反顧地投身于成昆鐵路的建設之中,許多人再也沒有回到自己的家鄉(xiāng)。這是一項“不可能完成”的任務,也是一條沉甸甸的,用血肉筑成的山岳鐵路。
 
  在技術落后的60年代,鐵路工人們逢山鑿路、遇水架橋,在崇山峻嶺間,平均每1.7公里就搭建一座中型橋或大型橋梁,每2.5公里就開鑿一處隧道。1970年,成昆鐵路全線通車,12年激情燃燒的歲月,1096公里,犧牲了2000多名鐵道兵和修路民兵,每500米就有一名筑路者長眠。
 
  時間滾滾向前,單線雙向、客貨兩運,且常年處于超負荷運載的成昆鐵路,早已經(jīng)不能滿足飛速發(fā)展的我國經(jīng)濟。于是,2007年,成昆鐵路復線啟動建設。2022年12月,成昆鐵路復線全線開通運營,時速160公里的復線將成都到昆明的列車運行時間由19小時縮短至6小時,動車駛進大、小涼山,成就新的奇跡。
 
  在小巷嶺隧道旁的冕山雙線特大橋,可以看到新、老成昆線在此交匯,這樣的場景還出現(xiàn)在德昌、代灣、埃岱大橋。兩條成昆鐵路在茫茫大山中交匯,跨越半個世紀的兩條鐵路是我們鐵路技術飛躍式發(fā)展的見證。隨著現(xiàn)代技術的發(fā)展,展線越來越少,取而代之的是超長隧道和特大橋。
 
  在云貴高原,被鐵路改變的,除了大眾的生活方式,還有低流動性的傳統(tǒng)社會。有人喜歡老成昆線,認為它代表著歷史;也有人喜歡新成昆線,因為它代表著速度和未來。
 
  在這里,作為大國重器,鐵路不再僅僅是一個國家交通運輸、機械制造等產(chǎn)業(yè)的綜合實力體現(xiàn),更為重要地是,它為曾經(jīng)閉塞的云貴高原帶去了人流、物流,以及致富的希望。

  (文/本刊記者 王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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